罗季涯大帐之内。
灯火辉煌,酒香四溢。
主位上的罗季涯意气风发,频频举杯,与在座的北方各州府统领推杯换盏。
气氛热烈至极。
王柬被安排在罗季涯身侧的贵宾席位。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华贵官袍,苍白的脸上也泛起了几分红润。
此刻的王柬,看向罗季涯,满是劫后馀生寻得靠山的感激与信赖。
两人以兄弟相称,言谈甚欢。
在座的将领们都是人精,见状纷纷上前敬酒,各种奉承之词不绝于耳。
仿佛这北方的格局,在今夜便已尘埃落定。
酒过三巡。
罗季涯兴致高昂,拍了拍手。
“来人,奏乐,上舞姬!
“为王大人,为诸位同僚助兴!”
命令一下。
帐外响起一阵环佩叮当之声。
十数名身着薄纱,身姿曼妙的美姬,捧着酒壶果盘,如风中扶柳般鱼贯而入。
香风拂过,满帐的雄性气息中,多了一丝旖旎。
将领们个个眼都直了,不少人发出心领神会的笑声。
一名体态丰腴的美姬,莲步轻移,径直走向了贵宾席上的王柬。
美姬端着酒杯,媚眼如丝,声音娇滴滴地开口:“奴家,敬王大人一杯……”
然而,话还未说完。
王柬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她靠近的那一刻,瞬间凝固。
瞬间,被红巾匪掳走后,被那些粗野女匪按在地上肆意羞辱、玩弄的画面。
那不堪回首的记忆,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了他的喉咙!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滚……滚开!”
王柬脸色煞白,猛地一把推开那名美姬,象是看到了什么最可怕的怪物。
他连连摆手,神色惊恐,剧烈地干呕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帐内的丝竹之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错愕地看向王柬。
那名被推倒在地的美姬,更是吓得花容失色,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罗季涯心思何等缜密。
他立刻察觉到了王柬的异样。
再联想到王柬之前的遭遇,他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罗季涯立刻站起身,走到王柬身边,关切地扶住他。
“贤弟,贤弟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随即。
罗季涯转过头,对这个吓得花容失色的舞姬,发出一声怒喝:“蠢物!惊扰了王大人,还不快滚出去!”
舞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离了大帐。
罗季涯扶着王柬重新坐下,脸上满是自责与关怀。
“唉,都怪为兄考虑不周,忘了贤弟刚刚受惊,不喜这些俗物。”
罗季涯拍了拍王柬的后背,柔声安抚:“贤弟莫怕,都过去了。”
王柬大口喘着粗气,惊魂未定,道:“多……多谢兄长体谅,是小弟……小弟失态了。”
“自家兄弟,说这些就见外了。”
罗季涯哈哈一笑,仿佛刚才的尴尬完全没有发生过。
说着,罗季涯对着帐外再次下令。
“来人!”
罗季涯再次下令,声音洪亮:“去军中,唤两名清秀灵俐的男侍过来,专门伺候王大人!”
此言一出。
在座的将领们看向王柬的目光,顿时变得更加古怪和玩味。
但罗季涯这番“无微不至”的关怀,却让王柬大为感动。
兄长,真是太体贴了!
……
藏身于大帐外角落的陈远,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当看到两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侍,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新酒,正准备进入大帐时。
陈远的眼睛,微微眯起。
机会,来了!
陈远瞬间进入随身小菜园。
很快在菜园的一角,找到了自己的所需物。
那里,正生长着一片他当初因为花朵好看,便随手弄来种植的植物。
夹竹桃。
如今已长得颇为茂盛。
陈远迅速采摘了大量的夹竹桃叶片与枝干。
陈远拿起菜园中的石臼,将这些东西全部扔了进去,反复捶打、碾压。
很快。
一小碗浓缩的、淡白色的剧毒汁液,便被成功提取了出来。
小菜园中的时间流速,与外界截然不同。
陈远这一番看似繁琐的操作,在外界看来,不过是弹指一瞬间。
……
帐外。
两名男侍正躬敬地端着托盘,上面放着一壶上好的美酒和干净的酒杯,准备进入主帐。
“啪!”
一个破旧的瓦碗,毫无征兆地从暗处飞出,摔在两名男侍身后不远的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碎裂声。
“什么声音?”
两名男侍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同时转头,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
就是现在!
陈远的身影如鬼魅般从随身小菜园中闪出。
手中凭空出现一只小碗,碗里是刚刚在小菜园中,提取出的浓缩夹竹桃汁液。
陈远的动作快到极致。
左手掀开其中一个酒壶的盖子,右手将碗中毒汁尽数倒入。
“啪嗒。”
盖子被轻轻合上。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发出一丝多馀的声响。
下一刻,陈远又闪身回到了小菜园中。
两名男侍只看到地上的一片碎瓦,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奇怪,什么东西?”
一名男侍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另一人催促道:“别管了,将军和王大人还等着呢,快进去。”
两人没有多想,低眉顺眼地走进大帐,将手中的托盘躬敬地放置在王柬的案几上。
而后退到一旁,躬身侍立。
帐内的气氛,在罗季涯的刻意引导下,又恢复了热闹。
王柬看着案几上温好的酒,又看了看旁边那两个束手而立、不敢抬头的男侍,再望向主位上对自己报以温和微笑的罗季涯,心中最后的一丝芥蒂也烟消云散。
看看!
这才是真正的豪杰!
行事果决,心细如发!
自己不过是稍露不适,他便能立刻察觉,并做出最妥帖的安排。
与之相比,齐州府那程怀恩、陈远之流,简直是愚蠢短视的土鳖!
王柬心中感动,主动拿起那把刚刚被“加料”的酒壶,为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
酒液在灯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
王柬端起酒杯,霍然起身,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
“兄长!”
王柬的声音洪亮,传遍整个大帐,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小弟自离京北上,一路坎坷,几番险死还生,原以为此生将含恨而终。
“未曾想,竟能在沧州,得遇兄长这般义薄云天的真英雄!”
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
王柬举起酒杯,遥敬罗季涯:“小弟无以为报!唯有此番回京,必在圣上面前,为兄长请功!为我北境百万军民,请来一位真正的擎天玉柱!”
罗季涯闻言,脸上笑开了花,同样起身,端起酒杯。
“贤弟言重了!能与贤弟相识,亦是为兄的荣幸!
“来,你我兄弟,共饮此杯!”
“干!”
“干!”
两人隔空一敬,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
“罗将军义气!”
“王大人真性情!”
帐内众将领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气氛被推向了最高潮。
王柬只觉浑身舒泰,之前两次被劫的憋屈、羞辱。
在这一刻,仿佛都随着这杯酒烟消云散。
王柬坐回席位,看着周围一张张敬畏而讨好的脸,再想到未来即将到手的大权和富贵,兴奋得难以自持。
程怀恩!陈远!
你们给我等着!
待我借来罗季涯的大军,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
太后交代的差事,也必将迎刃而解!
王柬越想越是兴奋,只觉口干舌燥,又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仰头灌下。
一杯,又一杯。
王柬仿佛要将所有的得意与幻想,都融入这甘醇的美酒之中。
突然。
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如同烧红的铁锥。
猛地从王柬腹部炸开,瞬间贯穿了四肢百骸!
“呃……”
王柬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转为一种死灰般的苍白,紧接着又变成诡异的青紫色。
手中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贤弟,你怎么了?”
罗季涯正与身旁的将领谈笑风生,察觉到异样,关切地问道。
王柬眼前阵阵发黑,他难以置信地伸出颤斗的手,指向依旧满脸笑容的罗季涯。
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震惊,和无法置信的怨毒。
是你……
酒里……有毒……
王柬想嘶吼,想质问,喉咙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怪响,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王柬猛地从席位上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他浑身剧烈地抽搐着,四肢以一种诡异的姿态痉孪、扭曲,口中涌出大股大股带着血丝的白色泡沫。
整个过程。
不过短短十几个呼吸。
这个前一刻还春风得意,幻想着美好未来的三品巡察使。
四肢猛地一挺,脑袋一歪。
彻底没了声息。
死寂。
整个大帐,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这恐怖的变故,惊得呆立当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