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南麓,
右贤王大帐内,
此刻,
帐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眼神明亮,都在心中盘算,这南下的仗,该如何打,可有人还是忍不住了。
“左贤王此言差矣!”
且提侯身边的一员心腹大将,贺兰红霍然站起,怒目而视,
“图是我家大王斥候用命换来,如何用兵,自当由我家大王决断!左贤王率大军前来,莫非是要抢夺功劳不成?”
言语激烈,手已按上刀柄。
“放肆!”
楼樊部楼山暴雷般怒吼,庞大的身躯也随之站起,巨掌拍在案几上,木屑纷飞,
“在左贤王驾前,焉敢如此无礼,若无左贤王二十五万大军压阵,光凭你们,就想独吞关内?痴心妄想!此图,乃我东胡共图大业之基,自当有左贤王执掌全局!”
他身后的楼樊将领纷纷鼓噪,手按兵器,凶悍的目光死死锁住贺兰红等人。
“哼,由谁执掌全局?也不是你一个莽夫来决定的。”
右贤王麾下智者魔师阴恻恻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淅地穿透嘈杂,
“行军打仗,讲究的是运筹惟幄,右贤王得图在先,熟悉路径,先锋之任自然责无旁贷,然,数十万大军协同,粮草调配,后路保障,乃至破关之后分进合击、直捣黄龙,这统筹之责,非德高望重、统御全局者不可担之,漠南可是右贤王的封地,大王身份尊贵,威望素着,统率全军,名正言顺。”
看似公允,实则句句将且提侯置于帅位,句句不提左贤王。
“呸!魔师,你个老狐狸!收起你那套弯弯绕!”
胡羊部落头领胡林唾了一口,指着地图上的北河郡,
“此地靠近汉人晋北关,重兵云集,光靠骑兵,只能掠夺,想要攻占城池,何其不易,所以,怎么入关,才是重中之重,鬼哭云雾山,可不是小地方,若是一个不好,出不来了,恐有全军复没之危,再者,关外洛云侯兵多将广,若是他也出兵,截断后路,就麻烦了。”
胡林的手,又往云雾山东一动,一路都是边地,大武朝的边军可不少。
“这,倒也是啊。”
“这些汉人边军,也不是泥捏的,再说那地方,真的有路,不少人去探过路,从没有一个人能回来。”
“谁说不是呢?”
又是一阵争吵,帐内议论纷纷。
只有右贤王且提侯稳坐主位,丝毫不在意这些,等过了好一会,伊稚呼邪这才铁青着脸色,喊道;
“够了。”
顺眼看着右贤王,想到那条路的来路,只能低头,
“此图是右贤王找来的,且右贤王威望卓着,坐镇中军,统筹全局,协调各部,亦无不妥,所以还是有右贤王来做统帅,我左贤王所部,应当依附,但咱们的战利品,谁打出来就是谁的,如何。”
“哈哈,还是左贤王深明大义!甚好!就依左贤王所言!”
右贤王痛快一笑,再次举杯,
“长生天在上!右贤王大当户为先锋,探底鬼哭云雾山,而后是左贤王所属楼樊、胡羊、西山三部及诸部联军,本王统帅中军,紧随其后!破关之后……”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瞬间安静下来、充满期待的众多首领,抛出了最诱人的果实:
“破关之后,郡城各府库财货,大军共取之!各部所掠城池、人口、牲畜、财物,皆归各部所有!唯有一条!需听中军号令,不得擅自攻伐,不得贻误战机!违令者,各部共诛之!此役,待饮马大武朝运河,踏平中原,再行论功行赏,划分疆土!”
“吼——!”
“好!”
“大王英明!”
“干了这碗酒!抢钱!抢粮!抢女人!”
一番许诺,点燃了所有首领心中最赤裸的欲望之火。
夜色临近,
草原上只落下点点斑驳的月光,远处的山脉,隐约都蛰伏起来,只有大军行军的马蹄声,不断的传了出去,
坐在车内的张瑾瑜,浑身酸痛不自在,一路快马加鞭,虽然赶路走的距离缩短,可一路颠簸南行,也没有官道平坦,所以此番留下的路子,实在是难以忍受,
“宁边,现在咱们应该到哪里了,行军半日,可有一半路程?”
宁边此刻,已经在车内桌上点了油灯,
“侯爷,斥候来报,传英将军,已经死死咬住女真逃窜的兵马,并且遥遥在望,可传英将军传令,让麾下铁骑速度放慢,并派人来禀告侯爷。”
“恩,传英还是知兵的,有道是贼军追的急,狗急跳墙,女真应该还有接近五万铁骑,有甲之士也超过三万,若是拼了命,必然会咱们吃大亏,等人集结齐了,再行围歼一事,现在,咱们身边,还有多少人马可用?”
张瑾瑜猛然坐起身子,这一回,他是把会骑马的人,全带来了,想一战而定。
“侯爷,段将军领的两万先锋军,加之文远将军一万铁骑,还有传英将军的三万精骑,以及段将军把两万老卒也带上骑马,最后还有五万夫人的游骑,和女真两旗人马,共计十五万骑兵。”
宁边眼神一亮,战意盎然,此番可以算是关外骑兵倾巢而出,
“看似十五万,可其中的四万不可用,那些降兵,指不上他们,还不如两万老卒做那上马步军,但最后,也是两比一以上对决,再者,多敏他们身上干粮必然不会多,若是萧军师能在前头拦路,你说多敏会怎么办?”
张瑾瑜眯起眼,看了一眼窗外,只有延绵行军的火把,宛如一条长龙,此番昼夜行军,就要是步步紧逼,敌人能熬,他也能熬。
“侯爷,若是萧军师拿下银州,或许侯爷统一辽南各部,根本要不要那么久,多敏逃往东南,其目的地,是奔着银州城去的,以多敏狡诈,和呼延含悍勇,二人合谋,必会建议多敏收拢溃军于银州休整,若是萧军师得手,后路补给一断,其麾下士卒,必然会乱了军心,无力再战,或许是今夜,或许是明日,决战就在眼前。”
窗外的火把,延绵不绝,把黑色的夜空,也能照亮草原的火光,整个队伍,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不少士卒,已经开始换马骑乘,嘶鸣声一片。
“你说得对,但最后,困兽犹斗,是不是给这些人一个机会,若是能他们能降,本侯还是愿意给他们做个富家翁的,四万馀女真勇士,殊为难得。”
毕竟乌雅玉手下那些女真游骑,骑马都换着花样,好在大部分千夫长百夫长,都是侯府门下的人,轻骑过十万,旌旗斩阎罗,前世蒙古铁骑,横扫天下,大部分是轻骑啊。
“那侯爷的意思是?”
宁边有些摸不准,多敏毕竟是女真大汗,他能降?
“大军跟上,合围他们,想法招降,你要知道,女真那些固山额真能降一个,就能接着降第二个,谁说逃出来的人不行。”
“是,侯爷。”
夜风吹过,带着一丝冷意,吹进车内,让张瑾瑜浑身打了寒蝉,不由暗骂一句,
“娘的,关外这个秋风,还真是寒刀子。”
与此同时,
银州城以北之地,一支狼狈不堪的骑兵队伍正在亡命奔逃,正是银州城的牛录率领的残部,原本近银州近万人马,在城外一战以后,已不足百人,且人人带伤,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领头的牛录,头盔早已不知去向,发辫散乱,脸上沾满烟灰和血污,甲胄上布满了刀痕箭孔,眼神涣散,时不时惊恐地回头张望,仿佛洛云侯的追兵随时会从地平线出现。
“主子,主子。”
身后的包衣奴才,提着刀策马靠近,他的情况稍好,但脸色也极其难看,汉八旗留守的死士营,近乎全军复没让他心如刀绞,
“不能再这样跑了,马匹已经力竭,再跑下去,不用追兵来,我们自己就垮了!”
牛录猛地回过神,眼中布满血丝,嘶吼道:
“不跑?不跑等着被洛云侯人马,追上砍头吗?!银州谷地……一万大军啊……就这么没了!洛云侯从哪里来的两万兵马,如今还有一万多骑兵,在身后追过来。”
状若疯癫,挥舞着马鞭,心中早已经恐惧到了极点,银州存粮之地被夺,那大汗那边如何交代,关键是都统已经死了。
身后汉八旗的副都统,满头大汗:
“主子,最起码咱们要喘口气,把马速降下来,节省马力,这才好去平辽城向大汗汇报,要不然,要不然,主子,你看北边?”
话音还未落,就看到北面早有成片的火光,映衬着天际,象是一条火龙,席卷而来,压得一行人,不由得勒住缰绳。
“是哪里来的人马,那么多?”
“主子,是北面来的,莫不是说,大汗得胜回来了。”
汉八旗副都统面色惊讶,心中也在猜测,可牛录的话,显得有些骇人,
“不应该啊,时间对不上。”
还在惊恐的时候,前面不到百米距离,多敏麾下斥候都统博尔察,已经率兵到了几人近前,看着有些狼狈女真勇士,大声喝问,
“你们是哪里来的溃兵,怎么在这里?”
“回都统,末将乃是银州城守军,洛云侯遣兵两万馀,突袭银州银矿谷地,都统大人率守军夺回,可惜,在城外中了埋伏,如今银州城被洛云侯夺取,身后还有一万追兵,我等只能逃了。”
不到百人的骑兵,全都狼狈不堪,这样子,做不了假,可博尔察面色惊惧,银州城被夺了,怎么可能。
“你们几个,随我去见大汗,来人啊,继续派斥候警戒。”
“是,都统。”
博尔察几乎是心惊胆战的把人带回去,整个大军,还在缓缓前行,为的就是保持马力,可惜,近乎半日的奔波,早已经人困马乏。
“报,大汗,博尔察回来了。”
有亲兵通传,多敏神情一震,立刻回话,
“快让他过来。”
“是,大汗。”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博尔察脸色惨白的骑着马过来,抱拳道;
“大汗,呼延含旗主,银州城不能去了?”
“什么,为何不能去?”
呼延含就护在多敏身边,而赫连臣带着带着汗帐精锐,还在队伍最后面,性子着急,眼里已经是不耐烦了。
“呼延含旗主,银州城已经被洛云侯突袭拿下,守城士卒北上逃亡,被末将麾下斥候截获。”
博尔察声音几近冰冷,四周的温度,仿佛又寒冷几分,多敏身子一晃,差一点跌落下马,失声道;
“博尔察,消息是真是假,你要知道,身后还有洛云侯十馀万铁骑跟随,已经遥遥在望了,若是我等残军,再找不到休整之地,就会濒临崩溃。”
“大汗,人都带回来了,不可能是假,而且,职下已经派人前出,若是真有追兵,定然是真的。”
博尔察立刻让出身后那不到百馀人身影,早已经是狼狈不堪,一身血衣,更巧的是,前头又是一声禀告声;
“报,报,大汗,南十馀里,有万馀骑兵在靠拢过来。”
“报,大汗,身后追兵,已经逼近五里之内,赫连将军问,大汗是否在提升马力南下。”
眼看着前有围堵,后有追兵,在场的将领,无不惊惧万分,呼延含见此,立刻大呼;
“传令,全军止步,向北列阵,快。”
“是,旗主。”
一声声应和,凄凉的号角声,瞬间想起。
只有多敏,勒住战马,仰望星空,呢喃道;
“呼延含,难道是天要亡女真不成啊。”
“大汗,大汗,您可要撑住,洛云侯急追在身后,必然也是疲惫之兵,若是能和洛云侯谈一谈,或许还有生路,想来洛云侯也不想鱼死网破。”
一直默默无闻的正白旗旗主马佳里,此刻已经恢复安稳,事已至此,无非是一死而已,只有呼延含怒不可恕,
“马佳里,我们还有四万多铁骑,只要冲出去,就能夺回银州,就算夺不回来,不还是有那么多部落在周围,抢夺粮草,就能回丹州了。”
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为之,可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突围出去。
“呼延含,周围哪里还有小部落,那些人,早就被乌雅玉收买了,陆续迁移到乌雅部落,这一路行来,你看到哪里还有咱们的人。”
瓜尔佳冷哼一声,到了现在,还在想着好事,若是想要逃走,只能少数人,带足了干粮,现在就走,可留下大军,必然会凶多吉少。
“瓜尔佳,你是何意,”
呼延含,怒目而视,还要再说什么,多敏却挥了挥手;
“别说了,整军列阵,吃干粮,节省体力,本汗,和洛云侯谈一谈。”
“大汗,要不然,你带一半兵马,向东撤离,此地,我来断后,还有一线生机。”
临到此时,
呼延含也存了死志,不如留下带兵阻拦,给大汗留下机会。
多敏喘着粗气,听着呼延含的话,眼中的沉静渐渐褪去,
“此时在孤身逃走,辽南也没有东山再起的资本,这最后四万多兵马,就是女真人的种子,若是损失殆尽,这一片土地上,再无女真勇士身影了,洛云侯果真是女真克星。”
呼延含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悲壮:
“大汗乃先汗长子,如今更是女真共主!只要大汗能活下去,回丹州以后,还有足够的勇士,实在不行,抽调锦州各部人马回援。”
“锦州,回不去了,既然洛云侯在身后紧追不舍,那你说富察真他们,必定降了,锦州已经不保,银州城丢了,只剩下一个丹州,我女真,出路在何方?”
此刻,周围将领,莫不是眼框微红,气氛凝重,呼延含,握紧手中的钢刀,重重点头:
“大汗,既如此,那咱们就杀回去,好好试一试洛云侯的威风。”
“大汗,我等愿意随大汗赴死。”
一声声呼喊,气势已成。
而后面。
洛云侯大军疾行一日,现在临近半夜,已追出近两百里,乌雅玉的游骑不断传回消息:发现多敏大队人马踪迹,已经开始列阵等侯,
“侯爷,看来多敏和呼延含竟然不跑了,那就是说,萧军师已经到了银州。”
听着不断有游骑回来汇报,宁边赶紧出声分析道。
张瑾瑜冷笑:
“哼,多敏已经走投无路了!逃也是无用,宁边。”
“末将在!”
“率军压过去。”
“末将明白!”
张瑾瑜传命以下,大军随之提速,朝着前部兵马开始靠拢。
就在双方逐渐靠拢的时候,忽然,天地间响起了闷雷声,轰隆隆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水汽。
马车内,张瑾瑜脸色一变,这是要下雨的节奏,
“快,传令,大军加速靠拢。”
“是,侯爷。”
宁边刚回了话,天空突然电闪雷鸣,怎会那么快。
而此刻,
还在前头等待的多敏,同样看着天边的闪电,忽然面色大喜,狂笑道:
“哈哈哈!长生天在上,天助我也!天助我也!洛云侯!你追不上本汗了!”
呼延含和麾下大军,忽然传出呼喊声,若是草原上启雨,可不是一天两天能下完的,那时候,道路泥泞,洛云侯如何来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