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胜翌日,裴潜、毋丘兴等人来到府中。
二人整理了一下衣冠,沉声道:
“郎君,胡才复灭,白波贼气焰顿挫。此正是我军兵锋北指,收复失地之良机!
我闻喜裴氏,虽族人离散,但故旧犹存,田宅产业根基尚在。若能光复闻喜,不仅可解我族人之困,更能以闻喜为基,北控汾水,西慑白波残部,与安邑互为犄角。”
“此前我等南逃,实因郡中无人敢攫白波锋芒,如今郎君携大胜之威,吞并胡才旧部,兵力已近五千,声威正盛!此时不图进取,更待何时?”
卫仲道端坐主位,指节轻轻敲击着案几,他目光沉静,并未因大胜而骄狂。
但裴潜所言,也正是他心中所图。
河东卫家,目前还没人当官,乱世之中,守成一方只会坐以待毙,唯有不断进取,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收复闻喜,不仅是帮助裴潜等流民归乡,更是壮大自身实力、拓展战略空间的必然选择。
“文行所言,正合我意。”
“闻喜乃河东要冲,断不容贼人久据。整军备战,北上收复,势在必行。”
他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
“然则,名不正则言不顺。我等虽为保境安民而战,终究是地方豪强私兵之举。欲成大事,需得朝廷认可,至少,需得郡府支持。”
裴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郎君之意是……河东太守王邑?”
“正是。”卫仲道点头。
“王君乃名儒刘宽门生,素有名望。如今郡治安邑虽暂保,但北部大片疆域沦陷,王君必是忧心如焚。我辈破贼,于公于私,都该向其禀报,若能得其支持,乃至表奏朝廷,则我等日后行事,便多了几分大义名分。”
计议已定,次日,卫仲道便备下礼物,带着裴潜及数名亲随,前往郡守府拜会。
河东太守府邸,虽不及卫家府邸精致,却自有一股官署的威严气象。
只是门庭略显冷清,透露出府主此刻窘迫的境况。
通传之后,王邑大惊失色,急忙出府相迎,卫仲道与裴潜很快被引入正堂。
太守王邑年约四旬,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色。
他身着太守官服,端坐堂上:
“卫郎君,裴郎君,不必多礼,坐。”
卫仲道依礼坐下后,开门见山,拱手道:
“府君,晚辈今日前来,乃为禀报军情。日前,白波贼帅胡才,率贼众五千馀,南犯安邑,已被晚辈率郡中义勇击溃于城北。贼首胡才授首,其部众或灭或降,安邑之围已解。”
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这话听在王邑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什么!”王邑猛地从坐榻上直起身子,身体前倾,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胡才五千贼众,被尔等击溃?此言当真?”
河东郡是内郡,在东汉内郡是没有郡兵的。
王邑这个太守手里头也就几百个县兵,他困守安邑,日夜担忧贼军攻城,深知胡才部众之凶悍,如今竟被告知已被眼前的卫信一举歼灭,这如何不让他震惊?
“军中无戏言。”卫仲道神色不变,从容道。
“贼首胡才首级已验明正身,其麾下俘虏,此刻正在整编。缴获之军械粮草,亦已登记造册。使君若是不信,可随时派人查验。”
得到确切的答复,王邑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释重负!
他猛地一拍大腿,竟不顾仪态地站了起来,在堂中来回踱了两步,连声道:
“好!好!好!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老夫还以为这河东已然无救唉!”
他停下脚步,重新看向卫仲道,目光已截然不同,充满了赞赏之色:
“卫郎君!真乃国之栋梁,河东柱石,老夫此前竟不知郎君有如此擎天驾海之能,君少年英雄,力挽狂澜于既倒,又保我安邑,救民水火,此乃不世之功!不世之功啊!”
他激动地走到卫仲道面前,紧紧握住他的手,声音哽咽:
“不瞒郎君,自贼乱以来,郡界溃散,北部诸县相继沦陷,老夫这太守有名无实,日夜忧惧,唯恐成为阶下之囚,有负皇恩,今日得郎君捷报,真如久旱逢甘霖,我河东复兴有望矣!”
王邑这番话,半是真情流露,半是政治表态。
在这乱世,朝廷威权日渐衰落,地方守牧若不得当地豪强支持,寸步难行。
如今卫家展现出如此强悍的军事实力,无疑成了他这位空头太守最大的依仗。
“府君过誉了,保境安民,乃我辈本分。”
卫仲道谦逊道,随即顺势提出。
“如今胡才虽灭,然白波贼寇主力尚在太原,郡内闻喜等县仍沦于贼手,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晚辈意欲整军北上,光复故土,还望府君鼎力支持。”
“支持!必须支持!”
王邑毫不尤豫。
“郎君但有所需,郡府力所能及,绝不推辞!粮秣、文书、印信,皆可调用!”
他沉吟片刻,眼中精光一闪。
“不仅如此,老夫要即刻向朝廷上表,为郎君及有功将士请功!郎君立此殊勋,岂能默默无闻?当使天子知晓,使我大汉知晓,在这河东之地,尚有忠勇之士,在为国鏖战!”
王邑说到做到,当日便召集府中属官,亲自口述,由主簿执笔,撰写了一封文采斐然,极尽褒扬的请功文书。
文中不仅详述了卫仲道以寡击众、阵斩贼酋的功绩,更将其誉为社稷之干城、河东之屏障,并恳请朝廷不吝封赏,以激励忠勇,平定乱局。
文书以加急羽檄发出,快马直送雒阳。
这王邑,是懂人情世故的,还暗示卫信可以往宫中塞点钱,那么官位就能升得更高。
有钱就能买官,这倒是方便。
接下来的几日,卫信一面积极备战练军,一面也与王邑保持了密切的往来。
王邑几乎是倾尽全力支持,要粮给粮,要名义给名义,甚至将部分郡府库存的军械也拨付给卫仲道使用。
两人一个需要实力支撑,一个需要官方背书,一时间倒也配合默契。
约莫旬日之后,一骑快马冲入安邑城,直抵郡守府,随后又转道卫府。
来的正是朝廷的回复——一份由尚书台签发,盖有皇帝玺印的诏书!
卫府正厅,香案早已设好。
卫仲道率领麾下主要将领、族中耆老听诏。
使者展开诏书,朗声宣读:
“制诏:咨尔河东卫氏,忠勇性成,英武天授。于白波猖獗之际,能奋起乡勇,保境安民,阵斩渠帅胡才,破贼五千众,厥功至伟!
朕心甚慰,着即擢升卫信为破贼校尉,秩比二千石,驻守河东,协防白波诸贼,绥靖地方……望卿恪尽职守,早奏凯歌!”
破贼校尉!比二千石!
汉末的校尉可不是三国时期的水货将军,汉朝地方官职最大的也就是校尉和中郎将,将军是不常设的。
地方校尉之职,给予了卫信在军事行动中极大的自主权!
这意味着,卫仲道从此不再是“卫家郎君”或“地方豪强”,而是得到了东汉朝廷正式承认的、拥有合法统兵权的地方军官!
“臣,卫信,领旨谢恩!必当竭尽全力,扫清妖氛,以报陛下隆恩!”
卫仲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激动,接过了那卷沉甸甸的诏书。
厅内顿时一片欢腾!
徐晃、典韦、毋丘兴等将领个个面露兴奋之色,与有荣焉。
裴潜、卫觊等文士亦是抚掌轻笑。
王邑更是连连道贺。
是夜,卫府再次大摆宴席,既是庆功,亦是贺喜。
觥筹交错间,卫仲道手持校尉印绶,目光扫过堂下济济人才,心中豪情万丈。
破贼校尉,只是一个开始。
有了这层官身,集成河东、北拒白波、乃至在未来更大的乱局中谋得一席之地,都将在一步步实现。
而下一步,便是剑指闻喜!甚至,控制整个河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