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之民在仅存的十几名忠诚卫士的搀扶下,在泥泞湿滑的雨林小道上艰难跋涉。
他回头望去,来路已被密林屏蔽,只剩下无尽的苍凉。
曾经遍布安南、一度让法国人焦头烂额的庞大力量,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
身边也只剩下这寥寥十数人,连最基本的吃食都成了问题。
“首长,坚持住,前面……前面就是夷陵,是黎笋同志活动的局域。”
一名卫士喘着粗气,语气中带着一丝希望。
胡之民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黎笋……这个名字让他心头泛起难以言喻的波澜。
他们曾是战友,共同为民族的独立理想奋斗,但理念的裂痕早已存在。
他胡之民更倾向于一种广泛的民族统一战线,注重政治斗争与军事斗争的结合。
并且在早期,对于北方那个庞大的邻国,他内心深处始终怀有一种特殊的亲近与借鉴之意。
而黎笋,则更为激进,更强调斗争的纯粹性和独立性,其路线更倾向于依赖远方那个北方的红色巨熊,并且对胡之民某些“不够彻底”的策略颇有微词。
派系倾轧与权力暗流,即使在最艰难的岁月里也未曾停歇。
如今,他兵败如山倒,精锐丧尽,来投奔这个昔日并非完全同心同德的“同志”,境况何等讽刺与凄凉。
广义,夷陵。
黎笋的指挥部设在一个山谷村落中。
当哨兵带来胡之民一行人狼狈抵达的消息时,黎笋正在地图前研究着北圻军的推进态势。
他身材瘦削,眼神锐利,面容深沉。听到汇报,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带来了多少人?”黎笋的声音平静无波。
“只有……只有十几个卫兵,看起来都带着伤,非常疲惫。”
黎笋沉默了,如今整个越盟,早就分崩离析了。胡之民的到来,恐怕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了。
如今李文龙的大军就在北面,随时可能南下。
收留胡之民,就等于将自己和这两万多人彻底暴露在北圻军的兵锋之下,成为吸引火力的靶子。
而且,胡之民虽然落魄,但其资历和声望仍在,他的存在,对自己在这个地区的绝对领导权,无疑是一种潜在的挑战。
“请他进来吧。”黎笋最终说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当胡之民走进指挥部时,两位曾经的战友再次会面。
胡之民衣衫褴缕,面容憔瘁,但腰杆依然尽力挺直。黎笋则穿着整齐的军装,面色沉稳。
“之民同志,辛苦了。”黎笋上前一步,握住了胡之民的手,但语气没有任何感情。
“听到你们指挥部遇袭的消息,我非常痛心。能安全到达这里就好。”
胡之民从他的眼神深处,只看到了计算,早已没有真正的战友之情。
他疲惫地点点头:“黎笋同志,给你添麻烦了。北圻军势大,我们还需要从长计议。”
“当然,当然。”黎笋示意他坐下,安慰道:“先安心休息,恢复体力。这里的同志,会保障你的安全。”
他话语说得漂亮,却绝口不提让胡之民参与指挥或分享权力的事宜。
胡之民心中明了,自己此刻,只是一个需要庇护的“客人”,甚至可能是一个“累赘”。
寄人篱下的苍凉感,如同冰冷的雨水,渗透了胡之民的全身。
九月二十五日,在彻底肃清广南省境内成建制的胡匪抵抗力量后,李文龙留下103师三团维护秩序,亲率第三师主力及其他四个师,以泰山压顶之势继续南下。
兵锋所向,茶春、清水等地的胡越零星部队或望风而逃,或一触即溃。
北圻军强大的火力和高效的推进速度,让残存的抵抗者根本无力组织有效防线。
在广义临时指挥部,李文龙得到了确切情报:“胡之民确实在夷陵,黎笋部约两万馀人,但兵力分散在桑河沿岸各处据点,夷陵本地守军不足三千。”
李文龙眼中精光爆射:“好机会!命令部队,不做休整,抛掉所有重武器,奔袭夷陵!空军全力配合,我要在两天之内,踏平那里!”
命令一下,来不及休整的部队抛弃重装备,只带了两天的干粮,轻装疾进,沿着侦察兵探明的小路直插夷陵侧后。
同时,正面部队摆出强攻架势,吸引黎笋守军的注意力。
黎笋确实没料到李文龙的进攻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猛烈!
他原本打算利用桑河险峻和分散的据点节节抵抗,拖延时间。
但北圻军的装甲前锋和搭乘卡车的步兵,如同尖刀般撕开了他缺省的外围警戒线。
“报告!北面发现敌军坦克!”
“西侧山谷有大量步兵在迂回!”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传来。
黎笋脸色铁青,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默不作声的胡之民,他的脸上面色平静却难掩落寞之色,心中瞬间做出了决断。
守是守不住了,为了保存实力,必须立刻转移!
黎笋快步来到了作战部,果断下令:“命令各部,向桑河以南丛林区分散撤退!自行突围,保存实力!”
这几乎等于放弃了夷陵和大部分固定阵地。
“那……胡之民首长……”有人迟疑地问道。
黎笋眼神闪铄了一下,迅速说道:“安排一队人,护送之民同志从东面小路撤离!动作要快!”
“这从东面撤离?”参谋迟疑了一下。
东面可是广义,是敌军进攻的方向啊。
“快去!”黎笋呵斥道。
在生死存亡和个人权力面前,昔日的同志情谊显得无比脆弱。
他甚至没有亲自去向胡之民解释,只是派了一名参谋去传达命令,自己则匆匆带着最嫡系的卫队,头也不回地向着与胡之民撤离路线相反的方向,迅速消失在密林之中。
当李文龙的主力从多个方向突入夷陵,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时,他就知道,黎笋跑了。
在一片混乱中,一小队试图从东面潜行撤离的人马,与负责包抄的北圻军104师一支搜索连撞了个正着。
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后,护卫死的死,散的散。
当北圻军士兵冲上前,从几个试图用身体遮挡的人身后,发现了一个白胡子消瘦的老头,带队连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经过随军参谋的辨认,确认了其身份——胡之民。
消息传到李文龙那里,他长长舒了一口气。
虽然跑了一个黎笋,但抓住了胡之民,这场剿匪战役的最大政治目标,就已经达成了!
“给大帅发电:九月二十五日,我部克夷陵,击毙胡之民,黎笋率残部溃逃。广南、广义已定,请示下一步行动。”
河内,龙少华接到战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回电很简单:“清剿地方,巩固秩序。兵锋南指,剑指西贡。”
南方的最后障碍,已然扫清。
富饶的湄公河三角洲和那座象征着法国在印度支那最后荣光的城市——西贡,已遥遥在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