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屋门,听到魏建国激动的说话都颠三倒四的,魏秋生就知道父亲转正的事成了。
推开门,屋里的景象都不由得让魏秋生心里一热。
陈秀莲坐在炕沿上,衣袖早已经被泪水湿透,但脸上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不停的用手拍打着魏建国的骼膊,仿佛要将这几年的怨气都发泄出来似的。
回想起这些年,魏家真的过的太苦了,如今丈夫转正,儿子也有了出息,真的是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爸,妈,我回来了。”
看到魏秋生回来,屋里的二人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秋生!你回来了!”陈秀莲赶忙站起来,想过来拉儿子,又看到他手里的东西,愣了一下。
“你这……这哪来的野鸡?”
魏秋生把手中捆的结结实实的野鸡往灶房一放,应道:“大舅带我上山套的,明天请客吃饭用的。”
说着,把今天的事简单跟两人说了一遍,当然也没有隐瞒陈秀虎给了他十块的事。
“什么?你大舅还给你钱了?”陈秀莲一脸错愕,“你这孩子,怎么能要你大舅的钱!”
“妈,大舅说了,这是给老陈家长脸的事,必须办敞亮了,到时候等我赚了钱,就还给大舅。”
魏秋生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一旁的魏建国,就见他因为激动,双手在膝盖处搓来搓去,脸上的红光比喝了二两酒还红。
“爸,恭喜你啊!我就说,这事准成!”
“成!成了!哈哈哈!”魏建国一拍大腿,走过来用力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力气大得让魏秋生一个趔趄。
“好小子!你真是爸的福星!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想不到还能有今天!”
魏建国看到儿子,脸上的激动慢慢沉淀下去,剩下的全是说不清的感慨和欣慰。
自从昨天魏秋生出了这个主意,魏建国还是心中忐忑的,作为老一辈的工人阶级,心里头自然是不愿意弄这些弯弯绕,可是架不住这些时日儿子为家里生活所做的一切,他心里头滋味很不好受。
如今事情已成,看来老一辈的思想还是有时候要为生活让步的。
看见魏建国父子二人谈话,陈秀莲便去灶房收拾野鸡,嘴里还念叨着:“明天得买条好烟,买两瓶好酒,不能让你大舅丢了面子。”
桌子旁,魏建国喝了口水,可还是觉得不解渴,心里的那团火烧得他浑身舒坦。
“秋生,你是没见着下午那场面!赵厂长亲自主持的厂委会,当着所有厂领导的面,把我好一顿夸!说我是工人阶级的榜样,是不计个人得失的技术标兵!最后宣布我转正的时候,会上的人鼓掌鼓得手都拍红了!”
魏建国眉飞色舞的将今天下午厂委会上的事说了一遍。
“那李主任呢?”魏秋生笑着问。
“李主任?他比我还激动!拉着我的手,说我这是救了整个厂子!还说这个月的奖金,要多分我一份!”
魏建国说到这,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过来。
“儿子,爸都按你说的办了,赵厂长问我要什么奖励,我就说我什么都不要,就想踏踏实实为厂里做贡献……嘿,你别说,你教我的话一说,赵厂长看我的那表情,就跟看见啥似的!”
魏秋生点点头,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他等父亲的兴奋劲稍微过去了一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爸,现在你转正了,是正式工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可不!”魏建国挺了挺胸膛,腰杆都直了不少。
“所以,有些事,就得用正式工的思路去想了。”魏秋生话锋一转。
“恩?什么思路?”魏建国愣了一下。
魏秋生不答反问:“爸,咱们厂那59式纺织机,一天到晚不停地转,生产出来的布是一整匹一整匹的吧?”
“对啊,怎么了?”
“那织布的时候,总会有些边角料,或者扯坏的布头线头吧?这些东西,厂里怎么处理?”
魏建国想了想,满不在乎地回答:“那些玩意儿?除了计划内的交给后勤做成劳保品外,其馀剩下的都是废品,攒多了就拉到后院的坑里,一把火烧了,或者直接埋了,不值钱的垃圾,提它干啥?”
“垃圾?”魏秋生笑了笑,神秘兮兮的说,“爸,在咱们眼里是垃圾,在别人眼里,可能就是宝贝。”
“你想想,咱们农村,家家户户的女人是不是都要纳鞋底?纳鞋底最费什么?就是布料!谁家舍得用好布?不都是用穿破的旧衣服一层层拿浆糊粘起来的吗?那种鞋底不耐磨,下雨天一泡就烂。”
魏建国听着一愣,就连在灶房忙活的陈秀莲手里都停了下来。
“咱们厂里那些废布头,虽然不能织布了,但是拿来纳鞋底,那可是顶好的材料!比那些破衣服结实多了!”
魏建国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魏秋生一字一顿,“爸,你现在是厂里的功臣,是赵厂长眼里的红人,你去找赵厂长,就说看着厂里那么多废布料被白白烧掉,觉得心疼,太浪费了。你问问他,能不能让你,或者让你家里人,把这些废料给承包下来,也别说白拿,就象征性地给厂里一点钱,算是帮厂里处理废品了。”
“啊?”魏建国惊得差点从凳子上站起来,“承包废品?这……这不就是投机倒把吗?被人知道了,我这刚转正的工作还要不要了?”
陈秀莲也跑了出来,一脸担忧的说:“是啊秋生,这事可不能乱来,万一扣个大帽子,可就完了。”
“爸,妈,你们想哪去了。”
魏秋生不慌不忙地解释。
“什么叫投机倒把?那是倒卖国家计划内的物资!咱们这是什么?这是废品!是厂里要花钱花力气处理掉的垃圾!你现在是帮厂里解决难题,还给厂里创造了一笔额外收入,赵厂长高兴还来不及呢!他还能批评你?”
“再说了,谁让你自己去卖了?你把布头收回来,让妈组织村里的婶子大娘们,帮着纳鞋底。纳好了,一双给她们几分钱手工费,咱们再拿去集上卖。这叫什么?这叫组织社员群众,利用废品,搞家庭副业,增加收入!这是好事,是响应国家号召!”
一番话,说得魏建国茅塞顿开,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对啊!这不是投机倒把,这是变废为宝,是带领群众致富!
他看着自己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儿子,心里头翻江倒海。
修机器的法子是他想的,跟厂长谈判的词儿是他教的,现在,连自己刚转正,下一步该干什么,他都给自己规划好了!
这小子,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魏建国激动得手心又开始冒汗,他感觉自己的人生,从今天起,才真正有了奔头。
“那……那我该怎么跟赵厂长说?”
魏秋生胸有成竹地笑了。
“爸,这事儿得趁热打铁!赵厂长现在看你哪都顺眼,你提什么他都容易答应。”
他凑到父亲耳边,压低了声音。
“这不厂里刚说要给您奖金吗?等明天上班,你找个机会,就拿奖金这事跟赵厂长做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