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谷场上,黑压压的社员们瞬间炸开了锅。
“办课堂?教娃认字?”
“这些城里来的知青,就是花样多,地里的活儿都干不利索,还想当先生?”一个嘴碎的婆姨撇着嘴,满脸不屑,“读书认字有啥用?能当饭吃?能多打几斤粮食?”
她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
“就是!我家那小子,能扛得动锄头就不错了,认那鬼画符,不是耽误上工挣工分吗!”
“闲的!我看他们就是闲的!”
议论声越来越大。
站在破桌子上的李有柱,脸膛涨得通红,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一声巨响!
“都给我闭嘴!”
一声怒吼,压下了所有嘈杂。
李有柱的目光扫过底下每一个人的脸,那股队长威严,让不少人缩了缩脖子。
“读书没用?!”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声音里带着一股子火气,“去年公社分粮,账本发下来,你们哪个看得懂?是不是会计说多少,就是多少?前年发救济布,隔壁村的把条子上的十尺描成了一十尺,硬生生多领了一匹布走,你们谁看出来了?”
“咱们睁眼瞎,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你们就想让你们的娃,将来也跟咱们一样,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来,一辈子就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当个睁眼瞎?!”
那些刚才还嚷嚷着读书无用的社员,此刻都低下了头,脸上火辣辣的。
是啊,队长说的在理,他们这辈子,吃的亏还少吗?
李有柱缓了口气,语气也放软了些。
“我不是强迫大家,这事儿,全凭自愿。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机会就这一次,错过了,可就没了!将来你们的娃,走出这大山,能挺直腰杆子,还是低着头任人拿捏,你们自个儿掂量!”
人群中,一个汉子讷讷地举起了手。
“队长那咋个报名?”
“等会儿散会了,想让娃来上课的,就到赵倩同志那里登记!”李有柱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他一指站在人群前方的赵倩和另一个女知青,“老师,就是赵倩同志和邹芳芳同志!她们可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为了这事,大队里商量了,一年给她们记五百个工分!”
五百个工分!
看来大队这次是下了血本了。
“好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李有柱大手一挥,又扯着嗓子强调了几句秋收的安全生产问题,这才宣布散会。
第二天,村里废弃的旧祠堂里,就传出了孩子们稚嫩却响亮的读书声,给这个古老的村庄,注入了一股前所未有的生机。
时间一晃,又到了月底发工资的日子。
江沐那辆摩托车,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中,突突地喷着青烟,停在了公社大院。
领完自己那份工资和各种票证,江沐刚准备离开,就迎面撞上了孙阳。
今天的孙阳,跟以往那副谨小慎微的样子截然不同,整个人满面春风,走路都带飘的,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孙哥。”江沐点了下头,随口打趣了一句,“这是遇上什么天大的喜事了?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孙阳一愣,随即咧嘴一笑,神神秘秘地把他拉到一边,压低了声音。
“江老弟,你这眼睛可真毒!不瞒你说,还真有件好事!”他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得意,“周书记这两天就要调走了。”
江沐心头一动。
孙阳左右看了看,声音更低了,“到时候,我就顶了周书记那个位置。嘿这几天周书记忙着交接,不然说什么也得请你撮一顿!”
“那得提前恭喜孙书记了。”江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这孙阳一向是周志康的跟班,周志康一走,他顺理成章地顶上,倒是顺理成章。
两人又客套了几句,江沐便跨上摩托,在一阵轰鸣声中绝尘而去。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湘平市。
一列南下的绿皮火车,喘着粗气停靠在站台。
苏老太陈静,搀扶着失魂落魄的江东山,身后跟着一脸怨毒的苏红霞和两个孩子,走下了火车。
相比于京城的干燥,湘平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湿冷的、带着水汽的霉味,让人从骨子里感到不适。
按照苏志出事前留下的地址,一行人七拐八拐,在一条破旧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个挂着庆丰五金招牌的铺子。
一个穿着的确良衬衫,手腕上戴着手表的中年男人,正在柜台后算账。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当看到陈静那张虽已苍老、却依稀可见当年风韵的脸时,手里的算盘珠子都停住了。
“陈静?”男人的声音有些干涩,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愕,有怜惜,还有一团压抑了二十年的火。
他就是吕有庆。
当年,他和苏志是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两人同时爱上了陈静。
可最后,陈静选了家境更好的苏志。
吕有庆黯然南下,娶妻生子,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可现在,苏志倒了,他压在心底的念想,又一次死灰复燃。
“有庆”陈静的眼圈一红,声音哽咽。
吕有庆二话不说,关了店门,将一行人领到附近一处早已准备好的小院。
院子不大,但收拾得干干净净。
在得知江东山会医术后,他又动用关系,没过几天就在巷口给江东山盘下个小门脸,开起了黑诊所。
江东山麻木地接受着一切安排。
可安稳的日子,对某些人来说,就像是穿了身不合身的衣服,浑身难受。
尤其是被惯坏了的江守成。
吕有庆为了讨好陈静,对江守成这个外孙几乎是有求必应,三天两头地塞钱。
手里有了钱,江守成那颗躁动的心,立刻就活泛了起来。
没过多久,他就凭着京城来的身份和兜里的钱,在附近收了几个游手好闲的小弟。
这天,一个小弟凑到他跟前,挤眉弄眼,一脸的谄媚。
“成哥,咱们这湘平城,可不像你们京城管得那么严。这晚上啊,有个顶好的去处,叫夜香阁”那小弟压低了声音,笑得极其猥琐,“里面的姑娘,那叫一个水灵!保准让你忘了京城那些妞儿!”
江守成一听,眼睛顿时就亮了。
在京城,他碍于苏志的身份,行事还有所收敛。
可现在天高皇帝远,他那被压抑的本性,瞬间暴露无遗。
“哦?真有那么好?”他挑着眉,嘴角勾起和他年龄不符的邪笑。
“那还有假!就是消费高了点。”
江守成从兜里掏出吕有庆刚给的一叠钞票,在手里拍了拍,豪气干云地一挥手。
“钱,算个屁!”
“走!头前带路,今晚的消费,全由成公子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