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北凉街,一个瘸着腿的老头,满脸麻皮,正跷着二郎腿,悠哉悠哉拉着胡琴。
他拉琴的右手,缺了两根指头,掌心虎口满是老茧,眼睛眯成一条缝,似乎正沉醉于自己的胡琴之中。
然而他的琴声却有些不正经,赫然便是十八春,这是盛京金粉巷的姑娘们常唱的曲儿,曲声那叫一个妖娆。
然而,这首曲子从老头的琴弦中倾泻而出,却透出不一样的凄清和寂寥。
几个小孩嬉笑着,从北凉街的青石板路上相互追逐着,从远处一直跑到了老者的面前。
其中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女孩,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从怀中取出两个烧饼,递给了老者。
“胡爷爷,这是我娘让我带给你的,她说天气凉了,赶明儿再给爷爷送一件棉袄过来。”
老头笑了,咧开嘴,露出发黄的牙齿,然后从怀中取出几串糖葫芦,分给了几个孩子。
“好孩子,快回家吧,别让娘惦记,小心看路。”
几个孩子接过了老者手中的糖葫芦,你争我抢,一路欢呼着,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老者又拉了一会儿胡琴,看着暮色来临,便缓缓站起身。
这才发现他的左腿也断了,左脚齐膝盖以下,不翼而飞。
他拄着拐杖,脚步趔趄,一步一步向长街尽头走去。
长街尽头,是一座小庙,奇怪的是,庙中没有任何神像,却供着密密麻麻的灵牌。
每一个灵牌下都有油灯,老者取出火折子,缓缓地将灵牌下的油灯一盏盏燃起。
不一会儿,整个小庙便明亮犹如白昼,透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息。
老者一边点亮油灯,一边念叨。
“张大、阿彪、二郎又过了一天啦,今天看到张大的孙女了,长得真是雪白粉嫩,可爱极了。”
“唉,我那儿子要是不战死的话,给我生个小孙子,咱们两家没准还能定个娃娃亲,现在都没了。”
老者一边念叨一边点灯,时不时捶打着老腰。
“赢凰大帅又打了胜仗啦,两天前给咱们的烈属送来了一批物资,我已经分给了各家各户。”
“天地良心啊,我老许头只给自己留了一壶绿蚁酒,其他的可没贪啊。”
老许头说着,从角落里摸出了一个酒坛子,还有一个豁了口的破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靠着灵堂慢慢坐了下来。
“赢凰大帅打胜仗没什么稀奇的,但是偷偷跟老兄弟们说一声,最近出了一件新鲜的事儿。”
“赢凰大帅的身边,多了一个小白脸男人,长得那叫一个俊美,正好配得上赢凰大帅。”
他说着,将白瓷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阵秋风吹过,顿时吹得那灵堂上的烛火摇曳不定。
老许头赶紧拉上两边的帘子,瞪眼。
“怎么,不服气啊?赢凰大帅要嫁人了,我和你们一样,心中都酸溜溜的。
“但赢凰大帅这种天仙一般的人,你们心中想想就行了,其他的别想太多。”
“这世上能配得上她的人,我看一个都没有,如果有且只有一个的话,我看只有那个小白脸沈留香了,你们不知道这小子有多厉害,他”
老许头絮絮叨叨,有一句没一句,开始诉说着沈留香的种种事迹。
他明显不胜酒力,几口酒下去,舌头都大了,口齿不清。
但奇妙的是,他居然能把沈留香种种神奇之处,说得明明白白,而且明显夸张了许多。
又一阵秋风吹过,庙门嘎吱一声,摇摇晃晃地打开了。
老许头骂了一声脏话,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过去关门。
然而走到庙门前,他眯着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庙门前站着两人,黑色劲装打扮,满脸风霜,精悍逼人,眼眸犹如闪电一般。
老许头下意识举起拐杖,横在胸前,警惕地盯着这两人,昏花的老眼陡然间精光闪烁。
“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什么?”
别看老许头年过六旬,又瘸又老,但此刻爆发出来的威势,却是如狮如虎,慑人之极。
两人并不说话,向前微微弓腰,右拳砸在左胸,大拇指向上一翘。
看到这个熟悉的军礼,老许头顿时惊喜交集。
“原来是娘家人来了啊,快进来,快进来。”
他的身子宛如枯槁的老梧桐树,此刻却好像陡然焕发了生机,激动得满脸红光,将两名来客迎进了庙门之中。
两名来客各自持了香,点燃之后,恭恭敬敬向北凉军先烈敬香,各自行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老许头一直等到两人行礼完毕,这才激动地看着两人。
“赢凰大帅回来了吗?有何任务?”
两名彪悍的北凉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摆了摆手,示意到内堂说话。
另外一人,却闪身隐藏在庙门之后,负责警戒。
秋风再起之时,老许头把两名北凉来客送出庙门,细细嘱咐。
“两位兄弟务必禀告赢凰大帅和沈公子,北凉街一干老弱妇孺,生是北凉人,死是北凉鬼,唯大帅之令是从。”
两名北凉士卒同时点头,然后悄无声息离去。
此时此刻,盛京城北大营中,赢无绝正在视察城防军。
城防军共有五万余人,其中一万余人都是北凉军的烈属之子。
这是赢凰大帅亲自向陛下求来的恩宠。
凡是北凉军烈属之子,年满十八岁,便可加入城防军,领一份官粮。
赢无绝这一次巡视的,便是城防军的北凉营。
一万余人整整齐齐在校场之上,肃然而立,看着大皇子赢无绝,眼神中满是敬畏之意。
赢无绝全身披挂,骑在一匹神骏不凡的战马之上,手按剑柄,眼眸中满是寒意。
“尔等都是我大赢子民,尔等先辈为国尽忠,战死沙场,你们都是忠烈之后。”
“陛下感念你们的父辈精忠报国,特允许你们参军,为国效忠”
“这些年来,你们领的俸禄是其他士兵的两倍,你们的父母长辈,沐浴皇恩, 户部每年都有钱粮拨给。”
他说到这里,突然大喝一声。
“陛下如此厚待你们北凉营,天高地厚,假如有逆贼图谋造反,妄图分裂我大赢王朝,你们说该怎么办?”
北凉营士兵手中刀枪并举,密密麻麻刺向天空。
“杀!”
“杀!”
“杀!”
每一个年轻的士兵都涨红了脸,胸中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满腔都是忠君爱国之情。
赢无绝料得没错。
这一批士兵,乃烈属之后,自幼便迁移在京城,沐浴皇恩,对大贏皇室的爱戴和忠君之意,非其他军队可比。
赢无绝满意地点了点头,淡淡地看着一万余人。
“很好,你们想知道这个图谋造反的逆贼是谁吗?是赢凰!”
“她大逆不道,伪装天象,竟然想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此等行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乱臣贼子啊。”
赢无绝说到这里,几乎每一个字都从牙齿缝中挤出来。
“如此,你们还有胆子诛杀赢凰逆贼,保护陛下吗?”
此话一出,全场顿时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