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8点56分,纽约的阳光已经斜斜地穿过曼哈顿高楼的缝隙,洒在丽思卡尔顿酒店门口的大理石地面上。
刘艺菲双手叉腰,脚尖轻轻点著地面,目光扫过街道拐角一一梁叔的路虎还没出现。
她微微鬆了口气,转头看向身旁的顾临川,嘴角扬起一抹促狭的弧度:“都怪你,要不是你睡过头,我们也不会踩点。”
顾临川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他今早確实起晚了一一昨晚那张泛黄的照片被他反覆看了许久,照片里十岁的刘艺菲和年幼的自己,隔著二十年的时光,在布鲁克林大桥的夕阳下“同框”。
那种微妙的宿命感让他辗转难眠。他低声道:“-主要是昨晚那张照片,看著看著就失眠了。”
小橙子立刻凑过来,眼晴亮得像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该不会是在看茜茜姐的背影吧?哈哈哈!”
顾临川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瞬,声音邦硬:“哪有—只是睹物思人。”
刘艺菲眯起眼,目光落在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频繁眨动的眼睛上一一这是他说谎时的小动作。
她没拆穿,只是轻轻“喷”了一声,指尖卷著发梢,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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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辆黑色路虎一个急剎停在三人面前。副驾车窗降下,杨安娜探出头,笑著招呼:“赶紧上车吧!”
三人钻进后排,车门刚关上,刘艺菲就好奇地问:“杨姨,今天怎么有空一起来?”
杨安娜回头看了一眼顾临川,笑意更深:“閒著也是閒著,顺便给你们讲讲平安和晓蓉当年在纽约的故事。”
小橙子和刘艺菲同时“哇”了一声,眼晴亮得像探照灯。
顾临川却抿了抿唇,手指悄悄紧了膝盖上的相机包一一养父母的故事他听过许多,但每一次回忆都像揭开一层结的伤口,疼得隱秘又绵长。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梁叔,適时转移话题:“梁叔今天:::不影响你工作吧?”
梁世钧笑著打方向盘拐上百老匯大道,“贝克麦坚时的合伙人要是连这点自由都没有,那帮华尔街吸血鬼早该失业了。
刘艺菲噗笑出声,伸手戳了戳他的手臂,调侃道:“梁叔都这级別了,工作时间还不是自己说了算?你这问题问得真够呆的。”
小橙子补刀:“顾老师他呀一一心中只有拍照,没有其他的,走哪儿都想著先拍一张!”
车內顿时笑成一片。顾临川被挤在中间,却罕见地没反驳。
哥伦比亚大学的哥德式建筑在阳光下显得庄重而古老。一行人从主入口进入,沿著宽阔的步道走向洛氏图书馆。
梁世钧边走边介绍:“平安92年从it毕业,本来和哥大没什么交集,结果09年哥大得知it邀请他当客座教授,也想蹭一下这位it天才人物的光,就通过我联繫平安,邀请他当哥大的客座教授。”
杨安娜接过话茬,语气带著调侃:“你爸当时在微软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抽不开身。
结果你梁叔一句『就当还我当年帮你追晓蓉的人情”,他立马答应了。”
刘艺菲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地绕著发梢一一原来顾临川的“吃软不吃硬”是遗传。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发现他正盯著图书馆拱门上的浮雕出神,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
“后来呢?”小橙子迫不及待地问。
梁世钧笑了笑:“平安来上了两节课,发现工程学院的计算机设备老旧得离谱,当场拍了桌子。”
他模仿陈平安的语气,板起脸道,“
『这种机房怎么教学生?梁世钧,你们法学院倒是富得流油!』”
杨安娜摇头补充:“结果你爸直接捐钱建了计算机实验室,点名要建最好的一一条件是用你梁叔的名字命名。”
她眨眨眼,“校长脸都绿了,最后还是妥协了。”
顾临川突然开口,声音很低:“他从来没提过这事。”
梁世钧拍了拍他的肩,自光温和:“你爸就是这样,帮了人从不张扬。那年他回国前还偷偷跟我说,『世钧,这实验室算是我替晓蓉捐的一一她当年在这儿等我约会,冻得直脚,连个暖气足的休息室都没有。』”
刘艺菲心头微微一颤。她看向顾临川,发现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指尖死死抠著相机带,指节泛白。
她忽然伸手,轻轻覆在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温暖乾燥,像一缕阳光穿透冰层,悄无声息地融化著什么。
晨边公园的长椅上,眾人短暂休息。
刘艺菲接过小橙子递来的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水珠顺著下頜滑落,在阳光下闪著细碎的光。顾临川下意识举起相机,却在快门按下的前一秒被她发现。
“偷拍我?”刘艺菲挑眉,故意凑近镜头。
被抓包的顾临川,声音闷闷的:
:“—光影很好。”
刘艺菲得寸进尺,指尖点了点相机屏幕:“这张要是拍得不好,你就得给我当模特,让我拍回来。”
小橙子在一旁起鬨:“顾老师当模特?那得从『如何不僵成木桩”开始培训!”
梁世钧和杨安娜笑作一团。顾临川自暴自弃地低下头,嘴角却微微上扬一一这个弧度很浅,却真实得让刘艺菲心头一暖。
回程时,阳光已经西斜。梁世钧启动车子,转头对后排说:“接下来去哪儿?萨巴尔斯基咖啡馆?”
顾临川沉默地点了点头。
刘艺菲却注意到,当杨安娜提到“你爸妈第一次约会的地方”时,他的指尖微微颤了一下,像是一片树叶在风中无意识地抖动。
她悄悄靠近他,橙的香气若有似无地縈绕在两人之间:“紧张?”
顾临川抿了抿唇,半响才低声道:“—有点。”
这个简单的承认,让刘艺菲愜了。 她忽然意识到,这块坚冰正在她面前一点点展露脆弱一一不是崩溃式的宣泄,而是细水长流般的信任。
路虎驶向第五大道,夕阳將曼哈顿的玻璃幕墙染成金色。刘艺菲望著窗外流动的风景,轻声说:“顾临川,有时候我觉得,你镜头下的世界比现实更真实。”
他没有回答,但紧绷的肩膀微微放鬆了些许。
不多时,车子缓缓停在了第五大道的萨巴尔斯基咖啡馆前。
阳光透过咖啡馆的拱形玻璃窗,在深褐色的木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刘艺菲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咖啡豆烘焙的醇香,混著一丝若有似无的肉桂气息。
咖啡馆內部装潢復古而典雅,欧式吊灯垂下暖黄的光,墙壁上掛著几幅泛黄的老照片,记录看纽约上世纪的风貌。
梁世钧熟门熟路地带著一行人穿过几张圆桌,最终停在一个靠窗的僻静角落。
“就是这里。”梁世钧拉开一把雕木椅,指尖轻轻点了点桌面,“1992年冬天,平安和晓蓉就是坐在这张桌子旁,第一次偶遇的。”
刘艺菲的目光扫过桌角一一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品刮过,岁月的痕跡清晰可见。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指尖触到木质纹理的粗糙感,仿佛能透过时光触摸到当年的温度。
小橙子凑过来,眼晴亮晶晶的:“梁叔,快讲讲当年的故事!”
梁世钧笑著示意大家坐下,杨安娜则接过话茬,语气温柔:“那年平安刚加入微软,来纽约出差。晓蓉是陪她弟弟一一也就是你舅舅陈晓枫一一在it研学,顺道来哥大参观。”
服务员適时走来,梁世钧看了一眼眾人,笑著说:“咱们今天重温一下他们当年的氛围。”
他点了几杯美式拿铁和一份维也纳层蛋糕,服务员点头退下。
杨安娜的目光在刘艺菲和顾临川之间扫了一圈,忽然意味深长地补充:“我们今天带你们来这里,就是想加速某个冰块的融化。”
顾临川原本正低头摆弄相机,闻言手指一僵,他抿了抿唇,闷声道:“—-杨姨,別乱说。”
刘艺菲托著腮,歪头看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顾老师,你表情出卖你了哦,下次记得找我速成一下表情管理。”
顾临川没接话,只是默默把相机放到一旁,动作略显僵硬。
梁世钧哈哈大笑,隨即正色道:“当年平安一个人坐在这儿看论文,晓蓉刚好路过不小心把咖啡洒在了他的资料上。”
“然后呢?”小橙子迫不及待地问。
“然后一一”梁世钧故意拖长音调,目光扫向刘艺菲,“晓蓉不仅没道歉,反而指著论文里的一处公式说,『你这儿算错了”。”
刘艺菲一证,隨即轻笑出声:“这么直接?”
杨安娜点头,眼里带著怀念:“平安当时都愣住了,他可是it的计算机博土,居然被一个『外行』指出了错误。结果他仔细一看,发现晓蓉说的居然是对的。”
顾临川听到这里,嘴角微微上扬,像是被养父母的故事触动。自光落在窗外的街景上,思绪似乎飘远了。
服务员端上咖啡和蛋糕,维也纳层蛋糕的奶油香气在空气中瀰漫。
刘艺菲拿起叉子,刚准备切一块尝尝,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咖啡杯一一杯身一晃,深褐色的液体瞬间泼洒出来,正好溅在顾临川放在桌上的相机包上。
“啊!”刘艺菲轻呼一声,连忙抽了张纸巾去擦。
顾临川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两人的指尖在半空中相碰,又同时僵住。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刘艺菲抬眼看他,发现他的睫毛微微颤动,琥珀色的瞳孔里映著她的影子。
她忽然笑了,语气带著一丝调侃:“顾老师,你这相机包是不是专门吸引咖啡的?”
顾临川抿了抿唇,声音闷闷的:“是你手抖。”
刘艺菲挑眉,指尖故意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戳:“那你要不要检查一下,看看我有没有算错什么?”
这句话一出口,梁世钧和杨安娜同时一愣,隨即相视一笑一—这场景,简直和当年陈平安与陈晓蓉的对话如出一辙。
顾临川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耳根的红晕一路蔓延到脖颈。他低头擦了擦相机包闷声道:“—不用了。”
刘艺菲得寸进尺,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顾老师,你说这是不是宿命的倒影?”
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橙的香气若有似无地蒙绕在鼻尖。
顾临川的身体微微僵硬,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胡闹。”
梁世钧將这一幕尽收眼底,笑著摇了摇头:“行了,你们俩別斗嘴了,赶紧尝尝蛋糕。”
刘艺菲这才坐直身子,叉起一块蛋糕送入口中。奶油的甜腻与咖啡的苦涩在舌尖交织,她满足地眯起眼,像只偷到鱼的猫。
顾临川偷偷警了她一眼,目光在她微微扬起的唇角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
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为咖啡馆镀上一层金色的滤镜。刘艺菲托著腮,目光扫过顾临川的侧脸。
她忽然想起那张泛黄的照片一一二十年前的布鲁克林大桥上,年幼的顾临川被养父母抱在怀里,而左下角那个扎著双马尾的小女孩,正是十岁的自己。
命运的齿轮,似乎早在那一刻就开始转动。
“好了,咖啡也喝完了,故事也讲完了。”梁世钧站起身,拍了拍顾临川的肩膀,“接下来,咱们去布鲁克林大桥。”
顾临川点点头,沉默地拿起相机包。刘艺菲注意到,他的动作比刚才自然了许多。
她唇角微扬,轻声嘀咕:“冰块融化的时候,还挺可爱的。”
顾临川耳尖一动,假装没听见,快步跟上樑世钧的步伐。
刘艺菲笑著摇了摇头,和小橙子一起跟了上去。
阳光洒在第五大道的石板路上,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渐渐融入了纽约街头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