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凤翥堡的马持,并不知道未央宫里的刘恒为了救他做出了什么样的努力。但是估计就算他知道了,也没有多少精力留给感动了。
匈奴大军在强攻两个副堡三天未果之后,果断的做出了换人的决定,折兰王将蒙受损失的匈奴主力进行了就地整编,让他们作为督战队和弓箭队留在后方,把从西域募集来的雇佣兵和仆从兵作为攻山的主力,放在前面冲锋。
这些西域仆从兵并不知道其中凶险,反而因为骤然得到重用而士气高昂。虽然装备更差,军事素质也难堪大用,但是胜在数量多,而且死了不心疼。
这一招果然收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为了阻止源源不断的敌人爬上城墙,马持不得不要求士卒们冒着匈奴弓手在山坡上不断抛射的箭雨,在城头冒死反击。虽然西域士兵死伤更为惨重,但是作为兵力本就捉襟见肘的汉军来说,这种消耗战是打不起的。
虽然每天仍然有源源不断的汉军从萧关方向进入凤翥堡接替死伤将士的岗位,虽然存储的箭矢和石块仍然还看不到用尽的时候。但是马持知道,战局已经经入到了白热化阶段,交战双方已经是既分高下,也决生死,都没有后退一步的可能了。
张维是第一个负伤的武将。他在城头带队作战的时候,被一支羽箭射进了左肩。夜幕降临之后,张维被抬出了凤翥堡,马持则亲自接替了张维的位置,与张演轮换组织防御工作。
陶善若手下的工匠也已经尽数投入了战斗,工匠们虽然没有经过训练,无法掌握弓弩的使用要领,但是为城头的弓手持盾掩护,运送石块和箭矢,以及搬运伤员这类工作还是能够勉强胜任的。
不过只要登上凤翥堡的城墙,就等于一只脚迈进了鬼门关,伤亡只是时间问题。仅仅两日下来,就有半数的工匠战死了。
陶善若因为年纪较大的原因,被马持安排在敌楼上观察敌情,由于他比较谨慎,总是躲在雉堞后面只露出半张脸来,所以还侥幸没有负伤。
由于两个副堡被匈奴人压制地比较厉害,对萧关的支持力度自然而然地就显著减弱了。匈奴大军经过几次试探性的进攻后,发现萧关两侧的威胁已经大大减轻,于是便集中主力,对萧关开始了疯狂进攻。
孙昂此时也有些技穷了。这种硬碰硬的打法,是他一直都极力避免的。因为手上兵力有限,他很担心会被拖垮直至最终崩盘。
唯一对汉军有利的,目前也仅剩下六架大型投石器还占据着上风,导致匈奴军队的投石器无法发挥出作用。
但是孙昂也不敢无限制的使用投石器,毕竟木质的杠杆虽然经过加固处理,但是也属于容易损耗的物资,备用的杠杆并没有那么多。
匈奴人在缺少投石机掩护的情况下发动猛攻,自身也承担着较大的伤亡代价。驻守在城头上的汉军弓手利用弩机和弓箭往往也能够打出比较不错的伤亡比。
匈奴人却只能依靠弓骑手在城下不断移动中向上抛射进行强度有限的反击。所以城防相对比较完备的汉军在这个方面有着明显的优势。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优势也逐渐快被匈奴军队追赶上来了。
制约汉军最大的短板还是兵力不足的问题,优秀的弓手并不是在城头上拿起弓箭就可以在实战中锻炼出来的。虽然也有这样的例子,但是绝大多数情况下,培养一名合格的弓手需要的是时间。
匈奴大军目前并不存在这种制约,战死一名弓骑手马上就可以就地补充。但是汉军就没有那么富馀的后备力量供孙昂挥霍。
随着时间的推移和战局残酷程度的不断加剧,汉军的弓手开始出现了短缺。一开始还可以用接受过射手训练的老兵进行补充,但是随着攻城烈度的持续增加,孙昂已经没有多少预备队能够使用了。
当匈奴指挥官折兰王敏锐的发现城头上射下来的箭矢准头越来越差,每日伤亡人数已经开始逐渐下降这一重要变化之后,他又打出了一张王牌。
攻城第十四日,产自阴山大营的另一个重型攻城利器——攻城锥。从匈奴大营中被缓缓推了出来。这种攻城锥主要作用是对关下的城门进行锤击破坏,制作也并不容易。普通攻城锥是以一根巨木为主要组件,进行锤击破坏的也是由这根巨木被削尖的顶部进行的。
但是阴山大营为了增加破坏力,首次使用了更加复杂的工艺,对攻城锥进行了改良,大幅度提升了破坏力。
这种新式攻城锥,不再是整根原木的构造,而是被分解成了前后两个部分。其中攻城锥负责破坏城门的前端不再是整根原木,取而代之的是精钢打造的锤头。
新式锤头末端平整,前端则被铸造成整齐排列的数十根钢钉,当前端的钢钉楔入城门之后,就由体积较大的后半部分进行钟摆式的往复运动,这种攻城锥最大的威胁之处便在于,始终对一个点进行反复锤击,形成的破坏力会更大,效率也更高。
为了保障攻城锥能够不会因为操作武士的大量伤亡而无法持续操作,阴山大营的匠人们还在攻城椎两侧,用厚实的木条拼接成巨大的木盾,保护范围从前方一直延伸到了侧上方。寻常弓弩很难射穿木盾对后面的攻城手造成伤害。
当两具庞然大物在大量匈奴军士的推动下,按照固定节奏向着萧关逼近后,孙昂当即下令用投石器进行破坏。但是由于攻城锥正面的截面积较小,盲射的投石器很难直接命中目标。虽然三轮投射之后,给匈奴士兵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是攻城锥主体却并没有遭到破坏,始终缓慢而坚定地的向着萧关逼近。
两翼的龙骧、凤翥堡守军,看到了这个情况之后,也冒着匈奴弓手的压制,对山下的攻城锥发动了疯狂地攻击。但是由于两个副堡的弓弩杀伤力较弱,虽然对位于攻城锥两翼的攻城队造成了不小的伤亡,但是对攻城锥主体却无法形成破坏。并且从山顶投掷的石块距离有限,也无法对攻城锥造成分毫伤害。
眼看着两具攻城锥距离萧关越来越近,孙昂无可奈何地也打出了手里的最后一张牌——埋在萧关关前的两道煤沟。
这两道煤沟本意是想等到匈奴大军大量抵近城关的时候,用于封锁进攻,杀伤敌军之用的。但此时如果不对攻城锥进行阻击破坏,城门一旦有失,就很难阻止匈奴人如潮水般的进攻了。
孙昂果断的命令城头的弩车装填锚箭,对准第一道煤沟,只等弩车行驶到跟前的时候就进行发射。
锚箭也是孙昂的一项得意之作。因为煤沟上方被覆土和木板盖得严丝合缝,想要煤沟露出真容就得先去除顶部的遮挡,而锚箭就是专门为了去除这些遮挡物而专门设计的一种弩箭。
顾名思义,锚箭型状如锚,除了顶部的尖端用于破开木板之外,在侧后方还有两个反向铁钩,弩尖破开木板之后,两个反向铁钩便可勾住木板,而弩箭末尾,则用麻绳一直链接到了城头,城头上的军士一起发力,便可将木板带着覆土拉开,露出煤沟。
随着两具攻城锥不断逼近,已距离煤沟不足三丈。孙昂一声令下,城头激射出数十根拖着长长“尾巴”的弩箭,齐齐钻入地下。还未等匈奴人做出反应,城上数百将士一起发力,便将覆土及盖板拖出数丈,露出地下的大量煤块,以及顶部用于引火之用的枯枝干草。
而此时,两具攻城锥的前端恰好已经行驶到了煤沟上方,孙昂又指挥汉军弓手将预先准备好的特殊箭矢对准了煤沟局域。
这种特殊箭矢就是在箭头后方用麻片、细木片等引火物捆扎一圈,然后用明火点燃后射向煤沟。由于麻片和细木片的组合一旦引燃,便不容易熄灭,且燃烧速度较快,热值较高,极易引燃周边枯草等可燃物。孙昂经过反复试验后,最终采用了这种引火方式。
负责指挥攻城锥的匈奴武官并不知道这么多的复杂道理,虽然看到脚下突然出现了大量可燃物,但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或者说还没有想明白这其中关键。
正在纳闷的时候,就看见城头上百馀支拖着黑烟的箭矢直射下来。直到此时他方才醒悟,急忙招呼周围士卒躲避,但是已经为时已晚。
干燥的草堆被明火瞬间点燃,且传播速度极快,再加之更加耐烧的枯枝败叶,提供了可持续提升的温度,很快下面的煤块便燃起了熊熊大火。
攻城队的士卒多数还来得逃跑,但是沉重的攻城锥却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推回去的。煤块的燃烧温度更高且持续燃烧的时间更长,木质的攻城锥很快便被引燃了。
看着萧关关前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在后方观战的折兰王也是一惊,再想发出任何指令都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两具攻城锥在烈焰中逐渐发生燃烧,然后因为碳化失去稳定性,最终倒塌在烈火之中。
由于煤沟中的煤块燃烧的持续时间较长,折兰王也没有什么好的灭火手段,这一天就这么有惊无险的过去了。
直到夜间,熊熊燃烧地烈焰也没有丝毫减弱的意思,一直烧到了第二日的白天日上三竿,才算是不见了明火。但是高温却仍旧持续,让人无法近身,所以攻城的第十四日,萧关守军得到了难得的调整阶段。
但是两翼龙骧、凤翥两堡的战斗,却始终没有停止。当第十四日的援军进入凤翥堡后,马持看到了这批援军中有不少轻伤员,以及带队的军官是老熟人张维后,知道萧关也已经没有多少后备队了。
孙昂不是没有考虑过趁着夜幕将守关部队撤下来,放弃这两个火力点的打算。虽然这两个副堡在遭受围攻后,给与萧关正面的支持已经相当有限,但是却仍然能够牵制住大量的匈奴部队,能够给萧关分担不少压力,所以最终孙昂还是没能舍得放弃这两个副堡。
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兵员数量上。目前孙昂手上能够使用的兵力已经不足三千了。每日在关上需要投放一千兵力,用于轮换的也要一千兵力,剩下的几百人,多数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兵力已经快见底了。
到了最近这两天,用于支持两个副堡的兵力,多数都是从这些轻伤员中抽选,这也才有了张维再次进入凤翥堡的情况出现。
马持趁着夜间的功夫,把张维、张演和陶善若聚到一起,打算详细的商量一下明日的对策。此时凤翥堡内算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工匠,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只有五十馀人了,而且有大半是带着伤病的。
通过张维陈述,大家也都知道了萧关目前也没有多少预备队了。所以马持想告诉大家,可能明天就是守堡的最后一天了。他认为匈奴指挥官应该也能判断出守堡部队在持续减少,对匈奴攻城部队的杀伤力已经减弱了不少。战绩是骗不了敌人的。
马持虽然性格极端些,但并非心理和智商有异之人。今晚把大家聚到一起,是想着有些工作做在前面,免得明天决一死战出什么差池,死的不心安。
他试探的第一个对象是陶善若,因为在他看来,明天可能临阵逃脱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这个工匠头子。
只见他似笑未笑的看着重返凤翥堡的张维,嘴里的话却是说给陶善若听的:“老陶。你看,这张屯长恁的命大,这才几天就伤愈归队了。明天怕是有好戏看了。”
张维有些莫明其妙的看着马持,心里虽然有些犯嘀咕,但是终究没有表现出来。陶善若也有些摸不着头脑,按说张维带伤上阵,不说勉励一番,起码也应和颜悦色说点好听的,怎么一上来就针对性这么强的来一句?
在陶善若看来,这可不是有利于团结的做法。但是马持这话却又说给他听,让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他只是随声附和的连声说是,随即便蹲在墙角不再言语了。
马持本想寻个开心,却不料碰上个闷葫芦,顿觉好生无趣。便干巴巴的接着说到:“老陶,你虽不是我军中一员,但是这十几天下来,不是军人也胜似军人了,就问你一句,这么些天你怕还是不怕?”